古青雖然是古三爺唯一的兒子，可他做的錯事錯的離譜，莫說古三爺不能容忍，就是家裏人也不能接受。他作為父親，能把他火化了，找一塊地方埋了，並不讓他葬身狼腹，已經是作為父子情分的考量。

劉氏自打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做了日本鬼子的走狗，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無論她向神佛如何禱告，古青依舊還是做了漢奸，並且沒有回頭的趨勢。也因為這樁事，古青的婚事就耽擱了下來，劉氏原本還愁著古青的婚事，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兒子的死了還不得入祖墳，就這麽燒了，成了孤魂野鬼。她一個做娘的，何其忍心？古三爺另結新歡，她悲傷不已，將來沒有了指望，她再無會下去的念頭。生無可戀，無人惦念，劉氏死的淒惶。

靈堂裏的燭火在夜色下格外冷清，只是有人守著香火不斷，卻無人哀泣。生前沒有做過大功德，死後沒有人送終，如今在古家還有能耐叫劉氏入土的情況下，劉氏也算是死得安穩了。她待下人不算親善，也不算嚴苛，阿菊陪著高蘭操持著劉氏的喪儀，也算是得體。幾日下來，下頭人都對這個年輕的姨娘刮目相看，連著阿菊都對自己的主子格外的敬重了幾分。

夜裏，多數人都睡了，高蘭再看了一圈，這才勸著古三爺去歇著了。等所有人都安置好了，高蘭這才尋得了機會，湊到了古五叔跟前：“五叔，借您一會兒時間說話。”

“高姨娘客氣，請說。”古五叔知道自己跟高蘭不應該這麽貼近了說話，小人說起閑話來，誰也扛不住。

“前頭我救下的那個人，還在府上嗎？”高蘭心裏懂得這件事的厲害，如果不是妥善處理，往後還會有不少人拿著它去古三爺面前磨耳朵根子，三人成虎，說得多了，自己好歹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古五叔看了一眼氣定神閑的高蘭，越發的覺得自己從前小看了這個姨娘，態度明顯的恭敬了兩分，抱拳答道：“高姨娘，那個人歇在客房，醒來是醒來了，也沒打算留在府上，只是他想等當面謝過三爺了再走。可眼下這個情況，你看家裏的亂的，三爺怎麽還會有心思去理會一個從死人堆裏救下的閑人？”

“是戰場上刨出來的人嗎？”高蘭好不避諱的問法，叫古五叔都嚇了一跳，叮囑高蘭小聲些，道：“高姨娘，小聲些，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高密，古家危在旦夕！”。

高蘭一笑，遠處的燭火映著她艷麗的融資，格外的醉人，叫古五叔後頭的幾句話聲音都小了幾分。高蘭知道這件事的危險性，曉得如果這個人可以為古三爺或者說為自己所用，自然是最好的結局。於是告別了古五叔，往客房去了。高蘭也明白，自己這麽貿然前去，如果叫人看見，或者傳到了古三爺的耳朵裏，那阿菊給自己描繪的扶正成為繼室的美好生活就會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進湖水裏，沒法救了。可她得去看一看，自己那樣冒失救下的，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

高蘭推開客房的們，白朝正在看書。一個當兵的看書在那時是一件稀奇的事，高蘭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有故事。

白朝看見推門進來的是個女人，還是個婦人裝束的漂亮女人，眼睛一瞇，立刻想起了書裏的話，漂亮的女人都意味著危險，她若是對你笑，那你得到這個笑的代價，肯定是你承受不起的代價。本著這樣的驚覺，白朝立刻站了起來，畢恭畢敬的仿佛自己是她的下屬一般。

“你醒了？”高蘭看著白朝十分有分寸的舉止，滿意的站在了主桌前頭，卻沒有坐下，她不是來做客，只是來問清楚一件事：“你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或者是漢奸？”最後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高蘭看到了窗棱子底下的人影子，嘴角露出了一個笑來，繼續問道：“你可認識我們家的大少爺古青？”。

白朝一楞，誠然他不認識什麽古青，可這女人上來就問自己的出處，叫他十分難受，於是別過臉去，答道：“蒙受府上大恩，只求面見三爺謝過一回，無論我來至何處，定然不會為難府上，拖累你們。”

“只可惜，我府上的大少爺因為共產黨沒了。”高蘭嘆息道：“若是你是共產黨，你說我們該不該將你殺了，以告慰大少爺的在天之靈？”。

白朝臉上神色一僵，他雖然是國民黨，可也曉得共產黨軍人的紀律，幾乎是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高蘭訝異的問道，這個人在威脅之下還能保持泰然自若，當真不是一般人。

“共產黨人從來不殺老百姓，更不會殺無辜的人。”白朝說起了自己，臉上露出了一絲難為情：“我是國民黨的軍人。前頭參加的原因就是的當初以為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是殺鬼子，沒有什麽區別，同樣的目的下，國民黨的條件好。誰知道是天壤之別。”說起這件事，白朝有些後悔。可是後悔也沒有什麽用了，白朝嘆氣道：“既然你知道了，去官府報了我是逃兵，領賞錢吧。”

高蘭一楞，心下放心了，如果他是共產黨，眼下家裏這死了的兩位都是因為共產黨死的，古三爺又救了他，三爺心裏怎麽會舒坦。解了這個結，往後就好說了：“三爺是個有情誼的人，不會出賣你的。我來問，是因為三爺不會問，我問了，他心裏就知道自己沒有救下殺害自己親人的人，心裏不會不舒服。好了，你且歇著，我走了。”

“你，是你救下了我對嗎？”白朝對著高蘭離開的背影問出了心頭之惑，高蘭腳步停了一下，沒有回頭，道：“我是三爺的姨娘，我凡事都只聽三爺的，我做什麽都只為三爺著想。”

“對不起。”白朝小聲的說完，高蘭已經消失在了房間裏，除了留下來的香氣證明這裏來過一個女人，其他都仿佛只是一場夢而已。

古三爺方才站在窗下，聽見了高蘭與白朝的對話，從剛開始的那種震驚，到最後的十分的感動，古三爺也看著高蘭在走廊裏消失的背影，看了很久。

“什麽人？”白朝意識到窗戶外頭有人，知道自己在別人的地方，不能過於冒進，這才沒有直接一巴掌拍過去。

古三爺從窗下走了出來，緩緩的進去了房間，溫和的回答道：“在下古三。”

“原來是救命恩人！”白朝抱拳對古三爺行了個禮，單膝下跪道：“男子在世，跪天跪地跪父母，恩人救我性命，再造之人，無以為抱，請受我一拜。”

古三爺看著白朝，也想著他方才對高蘭的得體舉止，十分滿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中可有家室？”

“在下白朝，家中已有妻子。”白朝老實的回答道，不明白古三爺用意何在。古三爺這才放了心，如果白朝家中沒有家室，那麽高蘭對他有救命之恩，那麽成全這一樁良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白朝既然有了家室，那麽就不必如此了。

“方才那個女子是我的姨娘，也是給你拔出子彈，縫合傷口，真正救下你性命的人。”古三爺的聲音沒有溫度，說起這件事，也只如說起一件日常一般：“她替我問清楚你的身份，怕你連累了我，也怕我不放過你。這份情誼，當真是難得啊。”

白朝一聽，大驚，這分明就是別有用意，若是自己再不表態，那無論是自己還是高蘭都沒法擡頭做人，於是看向了古三爺，篤定的說道：“若不是三爺在戰場上把我拉回來，怎麽會有後來姨娘的義舉。我是死過一回的人，這樣的亂世，想來妻子一個人已經無法活下去。若是三爺不棄，白朝願意效犬馬之勞，只為報答三爺的再造之恩。”

古三爺沒有說話，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白朝很久，終於再白朝再次懇求之下松口，古三爺親手去扶起來白朝，道：“白朝兄弟的這份心意，我聽懂了。只是你這樣的義士，留在我這裏，實在是屈才了。”

白朝再次說道：“三爺不必再說，我心意已決，只是還有一件事，還請您格外容情。”

“你說。”古三爺想著自己在這荒郊野嶺，憑著祖上的幾分薄產，拼殺至今，有了古家宅子的規模，可到底請不起武師，一旦有個風吹草動，自己也是那砧板上的肉魚，任人宰割。如果當真能收服白朝為自己所用，那自然是高蘭帶給自己的福氣。可白朝開口，不曉得是不是討要高蘭，古三爺竟然覺得高蘭自己做主來看他，實在是多此一舉的事情。

白朝開口道：“還請三爺不要用舊時眼光評判姨娘幫我一事，這樣對三爺和姨娘，對我都是不義的。”

“壯士高義！”古三爺眼神一亮，對白朝更加的器重了，他竟然沒有見色起意，足以見得他的人品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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